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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拙全天真-村逸



試寫春聯之便,塗鴉了一則清初文人張誠的格言:〈守拙全天真〉,此話被收錄在「墨場必攜」中,是一個值得細細品味的砥礪言行。


我在〈寧拙勿巧〉一文中曾談到南宋中後期的畫家梁楷,性格狂放,作品豪放不羈,或而潑墨或而減筆,他《潑墨仙人》圖,畫一個爛醉如泥的和尚,筆觸自在拙趣,額頭就已經佔去了頭部的三分之二,五官緊縮在三分之一的地方,垂眉、迷眼、扁鼻、細嘴,但是一點也不醜陋,反而有一種詼諧的可愛。《潑墨仙人圖》有點像布袋和尚,與當時南宋佛教的禪宗思想有關,也是梁楷人物畫體系中「守拙全天真」的好畫。


乾隆皇帝很喜歡此圖,在上面題了一首詩,鮮活扼要的點出了仙人酒後蹣跚的幽默性。


「地行不識名和姓,大似高陽一酒徒。應是瓊臺仙宴罷,淋漓襟袖尚模糊。」好一個淋漓襟袖尚模糊。





陶潛是我喜歡的詩人之一,他的〈歸園田居〉可以朗朗上口的不乏其人。大家都喜歡五柳先生「抱拙」歸園田的氣節,以及仰慕他於亂世中,平寧沖和,恬淡無爭的心胸,全詩如下:


少無適俗韻,性本愛邱山。誤落塵網中,一去三十年。


羈鳥戀舊林,池魚思故淵。開荒南野際,抱拙歸園田。


方宅十餘畝,草屋八九間。榆柳蔭後簷,桃李羅堂前。


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。狗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顛。


戶庭無塵雜,虛室有餘閒。久在樊籠裡,復得返自然。


然而政治上逃兵的陶潛,並非是我們想像中那樣完全淡泊名利,而應該是現實因素而意志消沉,心灰意懶。因為受到蘇軾對五柳先生的推崇,一般人都著眼在陶淵明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閒適自得,以及「汎此忘憂物,遠我遺世情」的酒中逍遙情境中,然而這都是 東坡居士的知遇之功。當年靖節先生跳出政治漩渦的恐懼、煩憂時,精神上慰藉於隱士生活,內心上仍然有著極高的入世情懷。 李澤厚先生在《美的歷程》一書中引用魯迅的話說:「在《陶集》裡有〈述酒〉一篇,是說當時政治的」,「由此可知陶潛總不能超於塵世,而且,於朝政還是留心,也不能忘掉『死』。」也就是說陶潛「寄酒為跡」,在於農村、讀書、作詩、喝酒上,而非如蘇東坡所稱羨的「超然世外」。


只因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,明哲方以保身,前車之鑑,殷殷不遠。 李澤厚先生說道:


「門閥士族的頭面人物總要被捲進上層政治漩渦,名士們一批批的被送上刑場。何宴、稽康、二陸、張華、潘岳、郭璞、劉琨、謝靈運、范曄、裴頠……這些當時第一流的的著名詩人、作家、哲學家都是被殺戮害死的。」


《晉書陶潛傳》記載:「郡遣督郵至縣,吏白應束帶見之,潛歎曰:『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,拳拳事鄉里小人邪!』」這是他的退場「機智」,也是政治上「守拙全天真」的智慧,正如詩中所言「開荒南野際,抱拙歸園田。」


人在修養功夫上自得從容,守拙不損其天真也不容易。《菜根譚》一書中有很多精闢的見解:如「抱樸守拙,涉世之道。」、「大智若愚、大巧若拙」、「君子所以寧默毋躁,寧拙毋巧」、「藏巧於拙,寓清於濁……」等等,在無意間已經進入了我們日常「修行」之中,尤以「文以拙進,道以拙成,一拙字有無限意味。如桃源犬吠,桑間雞鳴,何等淳龐。至於寒潭之月,古木之鴉,工巧中便覺有衰颯氣象矣。」


        此等「以拙為進」的玄妙境界,真值得玩味。



2010/2/2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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